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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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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5 章

天清如水, 圓月高懸。

今夜是十五,正值一年一度的宴月節,棲雲宗上下無人。

不少弟子都選擇下山與家人團聚, 只餘下那些需要輪守的弟子。

三道黑影迅速掠過劍修們所在的永澤頂, 趕往山頂,呼呼作響的風聲很好地將他們的腳步聲蓋住。

“咕咕咕——”

三聲短促的夜鸮聲響徹姚念蕓所在的院子。

她收好包裹中的物什,往背後一挎, 小臉皺成一團, 朝床上的嗣靈問道:“家夥都帶好了沒有?”

嗣靈表情嚴肅至極,十分靠譜地拍著胸脯,點頭回話:【吾保證能完成任務!】

“好!出發!”

她輕手輕腳地挪走門栓,推開院門, 正想轉身將門鎖好。

手上卻沒個輕重,險些把懷中摟著的瓷瓶掉到地上。

姚念蕓:!!!

幸好嗣靈反應夠快,躬身往半空中一跳, 將瓷瓶往她懷裏推回去。

摸著手裏完好無損的瓷瓶, 姚念蕓心中松了一口氣:“呼, 好險好險,差點摔碎,嚇死我了。”

手裏的桂花釀可是淩芊芊千叮囑萬囑咐, 一定要保管好的東西, 要是摔了可就沒法交代了。

她微微蹲下|身來,調整方位, 讓嗣靈更好地坐在肩上, 隨即便帶著它前往問道場。

嗣靈舔了舔爪子上的軟毛:【眼下第二個劇情點已經破壞掉, 不愧是你哦念蕓。】

“小意思小意思。”

姚念蕓一臉無所謂般擺了擺手,實則心裏樂開了花。

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:“這是我該做的呢, 嗣靈大人。”

嗣靈:……

尾巴都被她做作的行為驚得炸毛,嗣靈無奈地看著她:【你正常些,吾害怕。】

“還有你害怕的事?”

收起臉上開玩笑的神情,姚念蕓借著月光尋路,往山頂處走。

距離碎虛秘境一行已然半月有餘,回想起碎虛秘境中經歷的一切,仿佛在昨日發生般,歷歷在目。

雖說秘境中有傷亡是很正常的事情,可去了五十個人,結果回來的卻只有十幾個。

棲雲宗的長老們都覺得不可思議,派人去探查但又查不出什麽東西,只好不了了之。

這事在修真界上下傳開,儼然成了一樁懸案。

有的人說是魔神殘魂作祟,也有人說是棲雲宗內部的人黑吃黑,眾說紛紜,個中緣由卻誰也說不清。

但這些都與姚念蕓無關,她本意是想查一下有沒有徹底置換成功鳴鶴的識海,可直到現在都沒有聽到他的消息。

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,杳無音信。

就連她去詢問相熟的陣門弟子時,對方亦是一臉懵懂的模樣。

那樣子怎麽看,都不像是會知曉鳴鶴下落的表情。

姚念蕓長長嘆了一口氣:“唉。”

“怎地突然唉聲嘆氣?”

嗣靈今夜心情不錯,還是樂意當一會兒傾聽者的:【有什麽事情嗎?可以說給吾聽聽,吾來替你想辦法。】

姚念蕓下意識捋上胸前的發尾,原本笑吟吟的表情忽而染上一絲惆悵:“自出境後,鳴鶴就不見蹤影,我擔心自己沒有置換成功。”

最後看到他把溫無越壓在身下的畫面,帶給姚念蕓的沖擊很大。

那可是她回家的希望啊!

要是溫無越真的貞潔不保,那她可怎麽辦。

嗣靈:【應當是成功了的,莫擔心,那晶球你吾二人親眼所見,還能有假的不成?】

“確實是親眼所見。”

可這是第一次見到從識海處凝成的晶球,加之沒有經驗,警惕一些也正常。

畢竟這可是關乎她任務能不能成功的一環,絕不能馬虎大意。

不過一瞬又想開了,姚念蕓松開繞成一團的發尾,大步往山上去。

既然都親眼所見,那肯定不會有什麽後顧之憂的。

她偏頭點了點嗣靈小巧鼻尖,笑道:“說得也對,只是我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,所以才擔心罷了。”

說到底還是她自個杞人憂天,想太多。

嗣靈雙爪捂住鼻尖:【莫要占吾的便宜!】

還未行至山腰,前方便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,姚念蕓眼睛一亮,忙朝他招手道:“大師兄!”

溫無越轉過身來,待視線觸及到她背後的包袱時,面上帶著柔柔笑意:“師妹這是要去哪裏?”

“我約了淩師妹,謝師兄還有溫月師姐去山頂賞月!”

身後包袱忽然一重,姚念蕓表情猙獰了一瞬後又恢覆原樣。

這饞嘴的嗣靈又在偷吃!

她往包袱後面狠狠捏了一把,將它按到自己懷裏。

無視黑貓一直撲騰的爪子,姚念蕓開口問道:“師兄要不要一起來呀?我準備了很多好東西!”

“謝謝師妹的邀請,我就不去了。”

對上她略顯失望的表情,溫無越一時失笑,伸手將她被黑貓弄歪的發飾扶正,“今晚輪到我值夜,不能擅離職守,師妹你玩得開心便好。”

“這樣啊......”

雖然有點遺憾,但也沒關系,等她賞完月後再找溫無越也不遲。

這般想著,姚念蕓便朝他揮了揮手:“那師兄我走啦,祝你宴月節快樂!”

直至那道身影融於樹影,再也望不見後,溫無越才回過神來,垂眸瞧著手中玉牌。

原本潔白的玉牌裂開幾道細小的縫隙,振翅的鶴被折斷了羽翼。

溫無越唇角輕彎,收好玉牌後看向山頂:“嗯,與師妹同樂。”

藏在無塵劍內的殘魂飄了出來,見他心情頗為愉悅,又忍不住犯賤的心情,陰惻惻地瞧著溫無越笑:“你就不怕那鳴鶴的命燈熄滅?”

如墨般的惡念蟄伏於他腳下,試探般往山腰處探,卻被一道劍氣毫不留情地斬滅。

“與你有何幹系。”

彈掉手上一點黑灰,溫無越瞥了它一眼:“收好你的東西,不該問的莫要多問。”

殘魂哈哈大笑,笑聲在這山間回蕩:“我很期待,你會如何處置那個人,是令他悄無聲息地死呢?還是千刀萬剮以解心頭之恨?”

“不如我來為你代勞,吸幹他的魂體,如何?又不用臟了你的手,還能打消你的心頭之恨。”

溫無越收好玉牌,並不理會殘魂那近似蠱惑的語氣。

靈氣化作光刃,在腕間劃了一刀。

潺潺血液滴落,粘稠血液還未曾滴落在地,那惡念疾馳而至,爭相蜂擁而上,貪婪且興奮地吸食著那流出新鮮血珠的傷口。

不多時,那翻湧的惡念平息下來。

末了,親昵地如同溫順的羔羊,乖巧依偎在溫無越身旁,任由他玩弄擺布。

溫無越擡眸看向殘魂,碧色豎瞳隱隱浮現:“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企圖,在我沒有找到下冊前,你是絕對離不開無塵的。”

***

山頂上的風不大,加之清輝遍地,映得周邊恍如白晝,很是適合把酒言歡。

崖邊處早已布置好一張矮方桌,四把小椅,幾盤瓜果。

約好的人亦是早已入座。

“就等你啦,蕓蕓師姐!”

淩芊芊眼尖,見姚念蕓背著個大包,便忙著跑過來分擔。

她掂了一下重量,面上訝然:“師姐你居然背著這麽重的東西,裏面都有什麽好吃的?”

用手背擦掉額上的幾滴薄汗,姚念蕓笑道:“都是我做的一些點心,給大家嘗嘗。”

將食盒一一擺在方桌上,有她仿照現世所做的辣鹵以及鴨貨,應景的月團,酸辣的涼拌黃瓜。

謝柔跟淩芊芊都愛吃辣,這辣鹵和鴨貨應當符合他們口味。

今日晨起的時候,想起謝柔的夫人溫月是百越人,便又做了一道椰汁馬蹄糕、山藥棗泥羹以及茉莉花茶。

若是月團吃膩了,還能喝些花茶解解膩。

看著她如同變戲法般拿出一盤又一盤的食盒,淩芊芊雙掌合一,盡量忍住不讓自己的目光往桌上移:“我放在師姐你那裏的重頭戲,帶了嗎帶了嗎?”

“自然是帶了的。”

姚念蕓神秘一笑,從懷中掏出方才險些掉在地上的瓷瓶,故作高深道:“重頭戲來咯,芊芊師妹家精釀的桂花酒一瓶。”

撥開瓷瓶上的木塞,混合著蜂蜜的桂花酒甜香味四溢,勾得人饞蟲鬧肚,配合開胃的酸辣黃瓜,格外下酒。

剛聞到味兒,謝柔便抓起了筷子,目光灼灼地看了眾人一圈:“能吃了嗎姚師妹?你謝師兄真的很餓咧,我們三偷偷摸摸來永澤頂可不容易咧。”

雖說棲雲宗平日裏六門弟子可以互相拜訪,但普通弟子需要向各自的師尊稟明了原因方能允許,。

可對普通弟子來說,師尊平日裏也不一定能見上一面,而稟報又需要師尊點頭應允,如此便成了個死循環。

眼下他們四人偷偷出來聚在一塊,也實屬不易。

給每個人分好月團後,姚念蕓笑了笑:“吃吧吃吧,大家都別客氣。”

謝柔率先起筷,夾起一塊被紅油浸泡透徹的辣鹵。

剛送入口,他眼睛便亮了一瞬,邊呼呲呼呲地吐舌頭邊朝她豎大拇指:“好吃!姚師妹做飯有一手的咧。”

“真的嗎真的嗎?讓我來嘗嘗,我最愛吃辣了!”

淩芊芊順勢拿起一塊鴨架,她嫌筷子麻煩,便徒手拿起來啃。

喉嚨滾動,不過三除兩下,桌上便堆起了如小山般的骨頭。

她驚嘆於居然還有這種美味,忙朝溫月喊道:“哇,真的好吃!溫月師姐你也嘗嘗!”

空氣中充斥著一股紅油味兒,聞起來令人十分開胃。

溫月捂嘴輕笑,掂起一塊月團放至嘴裏:“我吃不得辣,就不跟你們爭了,吃小餅便好。”

淩芊芊氣呼呼地盯著謝柔手中鴨架:“謝師兄你給我留點!愛幼愛幼,明不明白什麽叫愛幼啊。”

謝柔拿起最後一塊鴨架,面上盡是得逞後的壞笑:“誒呦餵淩師妹你自己手慢,就不要怪我吃得快咧,尊老尊老,我還想讓你尊老呢。”

“溫月師姐你看他!”

無端被攪入戰場的溫月一臉無奈,她手起刀落,謝柔手中的鴨架便被一分為二:“一人一半,這樣就公平了。”

“厲害啊溫月師姐,鼓掌鼓掌!”

“夫人你……”

望著眼前鬧哄哄的場景,姚念蕓臉上神情放松,淺抿了一口桂花釀。

入口的酒液清淡,其中又帶著一股蜂蜜甜香,喝完後渾身都暖和了起來。

她還是第一次在異世過中秋。

不過嘛,感覺不賴。

裙擺忽然被扯了一下,姚念蕓垂眸看了一眼,嗣靈正眼巴巴地望著手中的桂花釀。

見他們三人註意力不在她身上,姚念蕓便悄悄倒了一杯,放至桌下。

嗣靈饞得不行,便立馬湊上去小口小口地舔了起來。

飲盡杯中桂花釀後,姚念蕓擡頭看了一下天幕中高懸的銀盤。

今夜月明如鏡,萬裏無雲,明日應當是個好天氣。

酒過三巡,報更鳥的咕咕聲響起。

這頓飯吃到很晚,姚念蕓跟謝柔商量了一下。

由她扶著醉倒的淩芊芊回醫閣島,而他與溫月則是留下來收拾現場。

拜別淩谷主後,姚念蕓抱著已然醉倒的嗣靈,慢悠悠地往她居住的小院處走。

一路上,落在草葉的夜露沾濕裙擺下沿,被不甚在意般拂去。

姚念蕓站在院門前,開門的動作一頓。

放在門縫處用作裝飾的白茉莉不知去向,顯然是有人來過。

姚念蕓也沒多想,平日裏經常都會有同門弟子來院中,討要種的白茉莉拿去做香囊或者香丸之類的。

這種事情發生得多了,姚念蕓也就索性不把門栓鎖著,任她們自由地摘。

她還是很高興種的東西能得到別人喜歡的。

“念蕓師妹。”

身後傳來一道清冽的男聲,溫潤得宛如暖春裏的熏風。

明明語調是正常的,卻偏生帶著些勾人的語調,將她的名字叫得溫情脈脈。

姚念蕓偏頭看去。

是溫無越。

來人踏著清冷月色,桃花眸中含著盈盈笑意。

融融月色映在他身上,出塵不染的模樣恍若仙人入凡。

手中提著一盞小巧明璃燈,照亮了他身前道路上所覆的陰影。

湊得近了,她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蓮花香氣,比往常還要柔和幾分。

淺淺地繚繞在身側,侵蝕人的心神。

“大師兄?”

姚念蕓只疑惑了一瞬,隨即舒展眉頭。

將黑貓放置一旁的竹椅上,醉成一灘的黑貓只砸吧砸吧嘴,抱著尾巴睡得香甜。

她跑到溫無越面前,仰頭去看他:“師兄怎麽來找我了?”

少女語調輕快,呼出的氣息還含著一絲甘醇厚重的酒香。

臉也有些紅,顯然是喝了點薄酒。

她去哪裏喝酒了?

又是和誰喝的酒?

溫無越眉梢只輕皺了一瞬後又松開,眸色暗了暗,掩去心底的那一分不自在。

沒等他回話,姚念蕓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:“今日是宴月節,師兄不去找家人團聚嗎?”

她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回話,不甚清明的眼睛因著困意而翻騰,瞇得都快要合上了。

似是想到什麽,姚念蕓忽然擡頭,楞楞地盯著他,恍然大悟:“喔,你沒有爹娘是不是?”

若是嗣靈此刻清醒著,定然要發出尖銳爆鳴。

溫無越父母雙亡,身世淒慘,在代表著團圓的宴月節裏說這話,這不是妥妥在往他雷區上踩嗎!!!

再好脾氣的人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吧!!

周遭的溫度忽然陰冷不少,姚念蕓遲疑地摸了摸手臂上冒出的小疙瘩。

內心直犯嘀咕。

怎麽突然變冷了呢?

醉意上頭,她沒瞧見對面人身上隱隱約約冒出的黑氣。

眼前人影恍惚,眼中的溫無越好似變成了兩個。

姚念蕓使勁晃了晃腦袋,摁住對面人的肩膀搖了搖。

“不準變成兩個師兄!給我變回去啊,可惡。”

“一個大師兄都好難對付了,怎麽還會有兩個大師兄的?”

“不可以有兩個大師兄,嗚嗚嗚…我,我搞不懂為什麽會有兩個溫師兄……”

溫無越面上表情不變,任由她按著。

黑氣化作一人高的粘稠觸手,逐漸向那道倩影的身後靠近。

他語氣平淡,反問了回去:“那師妹呢?師妹怎麽不回家。”

“家?”

望著他傻傻一笑,姚念蕓癡楞半會兒才嗔道:“我的家就在這裏啊,有師兄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。”

事實上,這話她也沒說錯。

畢竟溫無越現在是她的重點保護對象,保護等級至少比國寶熊貓還要再上一個檔次。

別管他是在別的個什麽棲雨宗棲霧宗,那都是她的家。

溫無越呼吸一滯,凝聚出的惡意忽然消散,手中明璃燈險些掉落在地。

少女的眼神真摯,純凈得如同一張白紙,絲毫沒有掩飾她的心意。

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。

“哦,我知道了。”

也不知是不是那桂花釀後勁太大的緣故,姚念蕓無端覺得臉上熱得很,說話也不著邊際。

“師兄是知曉我做了月餅?都有給你留著呢,最好吃最多的那盒便是你的。”

說罷,姚念蕓便從乾坤袋中,變著法兒地掏出一個食盒。

食盒不大,裏面卻整整齊齊碼了三層僅有茶杯蓋大小的月餅。

與先前在碎虛秘境中吃的糕點不同,眼前的月餅顯然更加精細。

形狀各異,餅皮的顏色也各不相同,但大多小巧精致,一口便能吞下、易於消化的那種類型。

其中有好幾種,就連他都未曾在常世的食肆中見過。

“有五仁餡的,有椰蓉餡兒的,有蛋黃蓮蓉餡的,還有個茉莉烏龍茶餡的,不知師兄你能不能接受……”

姚念蕓指著盒中的月餅,一一介紹起來,面上酡紅一片:“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口味,索性鹹的甜的我都做了。”

“嘿嘿,足足有十幾種味道呢,保證有你喜歡的。”

說到興起時,姚念蕓舉著手湊到溫無越面前,一臉求誇獎的模樣:“不可以不喜歡哦,我可是很辛苦做的,你看我的手,都被水泡得發脹啦。”

溫無越垂眸望向那雙柔夷。

原本瑩白纖細的關節處,比往日大了一圈。

不僅如此,尾指還纏了幾層細絹布,有隱隱暗紅透出。

她今夜一口氣說了很多話,比之前面對他時都要多得多。

沒等溫無越多想,如同交接什麽格外重要的任務一般,姚念蕓將食盒鄭重地放至他懷裏。

而後目光灼灼,直勾勾地瞧著他:“剛剛聽我說了那麽多口味,師兄你最想先嘗試哪一種?”

兩人距離湊得格外近,呼吸相聞。

他都能看到她琥珀色瞳仁中,倒映著他略顯錯愕的神情。

離得近了,近得似乎都能從相挨的衣物布料處傳來她的熱度,還有獨屬於她的那股清甜茉莉香。

溫無越頓了頓,低聲道:“若是可以,我更想嘗……”

他回答的聲音太輕,姚念蕓有些聽不清楚。

她扒著他的手臂往前探:“啊?你說什麽呀師兄,我沒聽清。”

手心處的衣物冰冰涼涼的,很舒服,驅散了身上的熱意,姚念蕓忍不住抓著那處衣袖磨蹭了幾下。

她楞楞地盯著溫無越看了許久,才好奇地問道:“師兄,你的眼尾,好紅,是生病了嗎?”

說罷便直接上手撫了一下。

涼涼的,還有點刺手。



溫無越心神不穩,險些露出原型。

他躲開姚念蕓欲繼續的手,啞聲道:“師妹,莫要鬧了,你醉了。”

不過轉瞬,她又像是忘記做了什麽,並不在意溫無越有沒有反應。

只是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手中的明璃燈,好奇地指著它問:“師兄,這盞明璃燈,是送我的禮物嗎?”

望著少女殷切的眼神,溫無越心神恍惚片刻,將後半句“不是”咽了下去,沒有說話。

這明璃燈在棲雲宗隨處可見,方才他出門時,見烏雲遮蔽了月光順手拿的。

實在稱不上是禮物。

姚念蕓醉醺醺地搶走他手中的明璃燈,蹲在地上仔細地瞧。

燈籠不大,也就比尋常的燈籠小一些,如冰魄般的骨架蒙著一層絹紗。

融融火光從裏面洩了出來,火光並不炙手。

內部是以靈力為引的燈芯,只要執燈人靈力不斷,那裏面的靈火便不會熄滅。

手指沿著那細長的燈籠骨架游走,姚念蕓癡癡地望著他。

明璃燈火映照下,那雙眸中似含著明亮水光,裏面盛滿了期待。

“嘿嘿,那師兄替我掛到那瓦檐下吧,燃燈助月色,嗝——也算是過了個圓滿的中秋。”

她打了個嗝兒,指著身邊的明璃燈。

語氣十分自然地吩咐他去做事,全然不見平日裏的不好意思。

燃燈這個習俗,溫無越也曾聽聞過。

是俗世裏有關宴月節的一個習俗,也稱樹中秋。

無非就是在中秋時,將燈籠掛在樹上,燃燈以助月色,只是此“燃”非彼“燃”。

富足之家以金玉制成數丈的桿頭,上掛各式夜燈。

平民百姓則是在院中豎個尋常可得的細竹桿,上系幾個紙糊燈籠,也算是圖個好彩頭。

他不太懂什麽叫燃燈。

可現在瞧著,倒是品出了幾分團圓的味道。

溫無越擡眸看了一眼。

青瓦砌得嚴實,這明璃燈在瓦檐上根本掛不住。

“師兄,你快些,好慢啊。”

見他不動,姚念蕓呆呆地朝他笑了一下,隨即連聲催促:“你是不是不行啊,師兄?”

溫無越:……

也罷,跟醉酒的人講不了道理。

他嘆了一口氣,折斷一根樹枝,綁在明璃燈上。

用繩索纏繞幾圈後再以靈力加固,隨後跳上屋檐固定好。

見溫無越輕巧地從屋檐上一躍而下,姚念蕓又眼巴巴湊了上去,眼冒星星,不停地鼓掌:“師兄好厲害!你好像那個……”

“那個什麽來著?”

她蹲在地上,雙手托著腮幫子,眼睛滴溜溜的轉。

似乎又找到了什麽有趣的玩意般,雙眸忽然一亮。

下嘴唇鼓起,不斷往上吹著那縷貼在額上的劉海。

全然忘記方才所說的話。

溫無越哭笑不得,十分無奈看著她一個人也能玩起來的場景。

他上前去扶起姚念蕓,耐心哄道:“師妹,你醉了,外面風大,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“我沒醉!”

“是是是,師妹沒有醉,是師兄累了,陪師兄回去好不好?”

“不好!”

直至吹累了,她才擡頭看著溫無越,一拍額頭,恍然大悟:“啊呀,我想起來,像…像……”

滿臉癡笑,額頭都被拍紅了,一看便是醉得不輕。

還沒說完便頭一歪,靠在他肩上睡著了。

他推了推姚念蕓,沒想到她身體軟軟的,被這麽一推,險些往後倒。

下意識將她摟在懷中,溫無越看著倚在懷中已然昏睡過去的姚念蕓。

又軟又暖,帶著濃郁的酒香。

即便是周身被濃郁酒香包圍,他也能從中嗅出她身上那一絲一縷的茉莉香。

來自蛇類本能想靠近熱源的習慣,他下意識抱緊蹭了蹭。

觸感綿軟細膩,帶著灼人的熱度。

只片刻後溫無越突然回過神來,迅速放開了她,表情覆雜甚是怪異。

窗紗透出點點白茫,一點白光從東方蔓延。

折騰一晚,她仿佛也累了,此刻正抱著被子沈沈入睡。

一夜無眠,溫無越垂眸註視床上的少女。

手上動作不停,他輕輕解開那圈絹布。

借著窗外的光,溫無越看清了她手上的傷勢。

一道深深的刀痕,血與肉糊在一塊。

若是下手再重點,便能瞧見裏面的白骨。

溫無越輕輕嘆氣,遂劃破自己的指腹,將鮮血塗抹在指關節處。

不過片刻,那傷口自發長出新肉,徹底愈合。

食盒被擱置在一旁的木桌上。

他掂起一塊茉莉烏龍味道的月團,送入口中。

入口清香甘甜,摻雜著絲絲縷縷的花香,不消片刻便融成涓涓餅泥。

一次的破戒或許是例外,可接二連三的破戒,又該是什麽原因?

平生二十幾年,溫無越頭一次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,比他在閱覽那些晦澀的古籍時還要難懂。

所以,他究竟是為何心軟破戒了?

***

一陣仙音於耳畔縈繞,昭示著劍門弟子該前往問道場,上早課了。

“唔……”

不想去上早課。

討厭早八。

姚念蕓搖了搖頭,半夢半醒間,身上似有重物壓著。

她遲疑睜眼,便看到嗣靈仰躺在她肚子上,尋了個好位置呼呼大睡。

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蓮花香氣,姚念蕓揉了揉太陽穴。

沒想到昨晚的桂花釀後勁還挺大。

她只淺淺貪了幾杯,到後面時,記憶就直接斷片了。

身體還留有宿醉後的不適,姚念蕓單手撥開嗣靈下榻,披上外衣後望著院內的花草發呆。

昨晚……發生了什麽事情來著?

她與謝師兄他們一起吃飯,然後送了淩師妹回家。

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大師兄,跟他聊了幾句,之後的記憶就全然模糊。

姚念蕓洗漱完畢,不經意間擡眸,便看到屋檐下那只掛著的明璃燈。

白日裏的明璃燈顯然沒有晚上的好看,那籠中燃的靈火卻仍舊未熄。

她呆楞了一會兒後瞳孔震驚,斷片的記憶驟然回籠。

想起後面發生的事情了……

昨晚胡攪蠻纏,非要溫無越給她燃燈,說什麽樹中秋。

還問他宴月節怎麽不回家跟家人團聚。

棲雲宗上下誰人不知,大師兄是個被宗主撿回來的孤兒。

她昨晚的做派,分明是往他內心最脆弱的那處地方踩。

那句“你沒有爹娘是不是?”更像是她仿佛嫌踩得不夠牢實,還要用水泥瀝青硬生生澆蓋住了的那種……

這樣子做,同那個總是拿事pua他的變態師尊又有什麽分別。

後期裏的劇情,那個愛pua的師尊永遠都在拿他是師尊,更是家人這事來打壓溫無越,滿足他一些不為人知的癖好。

一想到她醉後的豪言浪語居然傷害到了溫柔善良的大師兄,姚念蕓只想以頭錘地:“罪人啊罪人,姚念蕓你可真是個罪人。”

姚念蕓單手握拳,哐哐砸了一下床板。

床板震出點點浮塵,就連睡著的嗣靈都被她的舉動吵醒。

見它翻了個身又繼續睡,姚念蕓深吸一口氣,拎著它後脖上的軟肉,用虎口卡住嗣靈的上肢,一臉憔悴:

“怎麽辦啊墨墨,我有罪,我昨晚對大師兄口出狂言了嗚嗚嗚……”

嗣靈打了個哈欠,難掩臉上的困頓之意:【一大早就把吾叫起來,你最好是有緊急要事需同吾說。】

“事情很大,你一定聽我說。”

姚念蕓有些心虛地將嗣靈放下,不敢去看它:“我,我……”

見她一副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的模樣,嗣靈嘴角抽搐了幾下:【到底是什麽事情?這般扭扭捏捏的,可不像是吾認識的你。】

“就是……”

她將昨晚發生的事情,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嗣靈,“……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,您看我還有機會彌補嗎?”

聽完後的嗣靈當場石化,它有些艱難地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臉:【是吾在做夢嗎?一定是在做夢哈哈哈哈,吾再回去睡一覺。】

眼看嗣靈有逃避現實的傾向,姚念蕓一把將它拽出來,目露兇光:“不準睡!你給我想辦法!”

【喵!吾能有什麽辦法!】

嗣靈發出尖銳爆鳴:【人家喝醉是安靜乖巧地睡覺,你喝醉酒就狂踩別人心窩子。】

【話都說出去了,吾能有什麽辦法!吾又不會扭轉乾坤,把時光倒流!】

“嗚嗚嗚……”

姚念蕓臉色十分憔悴。

崇高的道德底線在平日裏都會約束著她,不往別人的痛處去踩。

在現世時,就算是老板總是留她下來加班,她也會體諒她單親家庭養孩子不容易。

沒想到一朝喝酒斷片,居然破戒了。

姚念蕓雙手捂著臉,忽然有些不想去問道場,她沒臉見溫無越。

但今日的早課是一月一次劍門長老親自前來督促他們練習的,全員不得缺席……

要不?告個假?

雖然有可能會被衛規庭說上幾個時辰,但說教這事,在現世聽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會往心裏去,左耳進右耳出就好了。

反應她說啥今天都不太想看到溫無越。

逃避可恥,但很有效。

若是見了,說不定她都要跪在他面前懺悔自己有罪。

索性擺爛不去了。

如此想著,姚念蕓便安下心來。

無視掉在榻上大呼小叫的嗣靈,她不再管這件事,準備去給院裏的花苗澆點水後再回去瞇一會兒。

裝作無事發生的這種鴕鳥精神,一回生二回熟,多運用幾次就能爐火純青。

姚念蕓提起水桶,面色十分坦然,假裝淡定地給那些枯黃了的花苗澆水。

不過是去了一趟碎虛秘境,她養的花苗就差點死了。

這般想著,姚念蕓不禁又多往那枯黃的花苗輸了一把靈氣,企圖用靈力促使它覆蘇。

院外卻傳來一道她此刻極其不想聽到的溫柔嗓音。

“師妹怎麽還不去問道場?教導長老都差我來問了。”

天吶,老天保佑,一定是她幻聽了。

不然怎麽會聽到溫無越喊她的聲音。

姚念蕓有些僵硬地回頭,尷尬起身朝院門處看。

她的院子一向沒鎖,很是輕易便被來人推開。

外頭已是天光大亮,宴月節過後,溫度隱隱有轉涼的傾向。

但棲雲宗白天依舊燥熱無比,連帶著姚念蕓都覺得她渾身燥了起來。

羞愧地躁起來了。

溫無越依舊是那副溫柔體貼的表情,很是關愛般看著她問:“怎麽了師妹,臉這麽紅?”

“我,我……”

支支吾吾個半天都沒說出什麽話來,姚念蕓望著墻角處蔫壞的花苗,忽然靈機一動。

她捂著額頭,面上一副不舒服可憐巴巴的表情:“誒呀師兄,我…我頭有點疼,可能是染上風寒了,今天的早課能不能不去啊。”

說著說著,便假裝咳嗽了幾聲,捂著胸口,一臉柔弱的模樣。

溫無越垂眸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,一貫柔和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疑惑:“真的嗎?”

跟隨他的視線,姚念蕓看到了自己手上提著滿滿的一桶水,一時失語。

失策了,哪家生病的人會提著個水桶到處跑的啊!

“呃……師兄你聽我狡辯,啊不是,解釋,我真的病了!”

姚念蕓連忙把水桶放下,往一旁踢走。

不失禮貌且尷尬地笑著:“病了就得鍛煉身體對不對,我這是鍛煉身體呢,你信我啊。”

“師妹是在介意昨天晚上的事情嗎?”

倒是沒想到溫無越會這麽直接了當地問出這個,對她來說難以啟齒的問題。“呃咳咳——”

姚念蕓表情一楞,眼睛瞪得大大的,連咳嗽都不裝了,下意識回答:“師兄你是怎麽知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她便後悔地捂住了嘴,一臉懊惱。

這破嘴,怎麽就說得那麽快,不聽話呢。

“沒關系的師妹,我確實是無父無母,你說的倒也沒錯。”

溫無越往前走了一步,將那株不小心被水桶壓倒的花苗扶正。

而後低聲說道:“所以你無需介懷,我不會放在心上,也不會生氣,畢竟在此之前,已經被說習慣了。”

他神情格外平靜,仿佛此事與他無關,只垂眸看了眼那支斷了葉芽的花苗。

姚念蕓亦是順著他的視線去看。

花苗本就稚嫩的側芽被壓斷,只剩一枝光禿禿的主枝。

就算再怎麽呵護,也不會恢覆成原樣。

一如他那不完整的人生。

姚念蕓無端地感到一絲心悸,那句被說習慣了,是得心態多平和才能這般隨意說出口的。

而書中只一句父親早逝,五歲時目睹母親被卷入妖獸之口。

短短十幾個字,便冰冷且殘忍地涵括他全部的童年時光。

“別難過,人各有命。”

溫無越柔柔一笑,伸手拂去她臉上不知何時蓄滿溢出的水光,低聲哄著:

“況且我也沒有很可憐,畢竟很幸運加入了棲雲宗,還遇到了悉心教導我的師尊,以及諸位乖巧聽話的師弟妹。”

“乖,莫要為過去的事情傷心了,不值當。”

可是,可是師兄。

你所認為的,一向為你所尊敬的師尊,背後卻只想引你深陷泥潭。

你覺得可愛可親的師弟們卻滿腦子置你於牢籠的想法……

若不是理智的弦繃得緊緊的,她險些就要將這句話說出來了。

姚念蕓緊咬下唇,垂在身側的雙手收緊,一臉不讚同。

見她還是一臉鳴不平的模樣,溫無越摸了摸姚念蕓的頭,哄人的語氣越發輕柔。

直到最後,姚念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。

明明是她說錯了話,結果難受的卻還是她,還讓溫無越這個當事人安慰了她半天。

有點丟人。

姚念蕓吸了吸鼻子,嗡聲嗡氣的,小聲嘀咕了幾句:“師兄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笨蛋。”

“在說什麽?”

她心虛地看了眼溫無越,忙在臉上堆起笑容,推著他往前走:“沒什麽沒什麽!我們快些去問道場練劍吧!莫要讓教導長老等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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